白天的北京再多么人山人海、熙熙攘攘,城和街道,一到了晚上就安静许多。甚至有些时候除了穿黄马甲的环卫工人,只有一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倾吐衷肠。尤莜一个人顺着三环往东行走。橘黄色的灯光下,一个孤单的背影。
尤莜再回到家里,她想改变常态。她心里早就想好了。她买了好多吃的,做了一顿好饭,平时不怎么舍得吃的她都买了。马志强看到尤莜带回来一瓶好酒。他也惊讶不少,我的好媳妇,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。尤莜不想多说什么,吃饭的时候就和马志强频频举杯。酒足饭饱,马志强本想放一部好看的影片,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,他手里的遥控器已经滑落到地上。尤莜过去推他,让他躺好了,好好睡觉。一会儿,他就打起呼噜来。
尤莜把准备好的电线从包里找出来,她把电线的两端拴在马志强的两条腿上,她到处找插座。她拿起插头的手哆哆嗦嗦地不听使唤。此刻,她的额头汗珠滚落。她也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,她以前从来没遇到过,开始手忙脚乱一番。她不想拿刀杀人,她没勇气见到血色。她希望马志强死得不那么惨烈。她把插头插上的一瞬间,她想到马志强的两条腿一定会起火冒烟,她觉得整座房子都会着火,让他葬身在火海里。烧死他。她想为恐惧腾出时间来,从而控制它。她越想就越哇哇大哭起来。
大剧院排演演出轰轰烈烈落下帷幕,大家对明天充满了期待。
大剧院的副导演跟尤莜说,你愿意不愿意加入我们的合唱团?西班牙导演莫纳科跟团长推荐了你。团长关注你的表现很久了。他觉得你的形象气质、专业素质都不错。团长可以随时等候你跟他签约。
钱小花说,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名流。歌剧演员。
那,我呢?钱小花从观众嘉宾席上站起来走到副导演身边。
你吗?你这一次的事闹得太大了。我们领导差点把我从演出部开除掉。
钱小花疯狂地把她手中的拐都扔了,唉,你别忘了,可是我一手把队伍给你带过来的。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。
副导演跟钱小花说非常感谢,也非常抱歉,他自己做不了主。如果以后还有其他的合作,他可以帮助钱小花推荐。钱小花一听气霎时消了半肚子。
姐早晚有那么一天也会成为大剧院的歌剧演员。那时候我的病也好了。我的脑子也正常了。小叮当不就是在电影学院考场上遇到了他的恩师吗?两个人长得像。等我的片酬下来,我就去找老师们单独上课,考上大学。我看我老妈还敢说我一辈子都成不了小叮当。
从大剧院出来,其他女演员都坐着地铁走了。钱小花和尤莜一路走到西单,尤莜说请钱小花吃顿饭庆祝一下。钱小花一听非常乐意。她还跟尤莜建议要不要叫上纪录片导演马志强、刘鹏飞、小乔他们。尤莜说随便叫,反正大家都忙了一阵子,好久没见面了。她们一路走一路打电话约人。
在二十二路公交车总站下车,她们去了牡丹园小区的一家烧烤店。马志强已经在那里点好了烤串和啤酒,只有他来了。小乔说过几天再约。他还在闭关修炼中。
钱小花上次从圆明园画家村回来,就很少单独联系刘鹏飞。她知道刘鹏飞是喜欢她的,同时只是想和她上上床而已,她自始至终认为刘鹏飞这么好的条件根本不会真心爱她。她生气的是他趴在她身上的那一刻,他竟然还说要把尤莜搞到手。所以,她让刘鹏飞可以得到她的人,但是绝对得不到她的心。以前寂寞无聊的时候她会跟刘鹏飞做一次爱,她不觉得这是可耻的。毕竟刘鹏飞经常给她介绍角色。她不要失去一切机会。直到尤莜的出现,在性方面才让她适可而止。她学会了演戏,表面上演得非常好。三个人坐在一起吃烧烤,她也没感到不自在。她学会了忘记,她根本不想着这些事。他们又是碰杯又是说笑。
烧烤店人多,他们选择了门口的桌子。夏天到秋天,街道上到处都是大排档。城管来了顶多说两句,赶快收进去,别在外面了。但是等城管走了之后,店家依然又摆出来。难免到了半夜还是吵吵闹闹地让居民们睡不着觉。他们只好打电话举报。这样的事挺多,管都管不过来。隔壁摊位三四个小伙子喝疯了一样,不消停,二楼居民楼的一个老爷们儿打开窗户骂起来。后来老爷们儿光着膀子下楼来,他们刚开始骂骂咧咧,小伙子把酒桌上的一瓶酒摔在地上,瓶裂酒淌。
尤莜说,咱们赶快吃完回去。我来结账吧。
马志强说,跟咱们没关系。今晚我来请客,庆祝你们俩。
马导,您第一次这么大方。我们就满足您,以前总是占我们的便宜。钱小花笑着跟尤莜说。
不行,说好了,我来请客。怎么能让大导演请。
居民楼上的老爷们儿唠叨了半天,也没怎么样。最后小伙子又很客气地说,差不多就行。喝完酒,哥们儿就撤了。您就多担待一下。
不一会儿,他们也不知道为啥朝着马志强走过来。抓住马导的辫子就要打。
钱小花说,哎哟喂,这是干吗呀?跟我们有什么关系?
走开,是跟您没关系。我们看着他不爽。我×,丫就是一个大骗子。打着旗号到处建组拍戏,我哥们儿被他忽悠了一两年也没拍成。一晚上两个妞陪着又说又笑的。怎么,不把哥儿几个放在眼里吗?
尤莜说,他不是那样的人。你们误会了。
滚,谁误会了?我哥们儿在糊涂宾馆就见过他的组,大辫子,丫还能错了?
钱小花也跟着说,对呀,误会了。马导的戏一般都要三五年,再说了他也不会去什么糊涂宾馆呀。哥们儿,你肯定认错人了,大辫子导演不止他一人。
马志强个子高大,上去把小个子踢了一个趔趄。他一看不舒服,就搂起一个酒瓶朝马志强砸去。马志强毫发未伤,酒瓶碎了一地。玻璃碴子溅到尤莜的眼睛上,差点瞎了眼。钱小花报警,警察把他们一群人带去了派出所。尤莜的眼珠没大问题。眼睛发红,开了眼药水,由对方赔偿医药费。对方也因为酗酒滋事,罚款并被拘留半月。
钱小花事后还担惊受怕。要是尤莜真瞎了一只眼睛怎么办。这顿饭吃得憋了一肚子火气。尤莜也有点感激马志强,用大辫子挡住了酒瓶子。否则自己的伤还要严重。虽然钱小花跟马志强曾经有过一段暧昧关系,但是从今往后钱小花一个劲地撮合尤莜跟他好。马志强也不会跟尤莜说他跟钱小花好过。他认为没有爱就不算好,他跟钱小花的关系,处理得更像是铁哥们儿。
最近以来发生的事情足够尤莜闹心的,一点也提不起她的精神头。她真想和钱小花联手废掉马志强这个祸害。说到做到,她那天去药店买了一盒头孢,据说吃头孢喝酒就能把人置于死地。她就想着这个小算盘。钱小花发现了她的行为,还在一边偷偷乐。尤莜跟钱小花说,周五晚上请马志强喝酒去。钱小花打趣说,太阳从西边出来了。哎哟喂,有什么高兴的事这样急着请客?尤莜说,是答谢。
尤莜偷偷地把三片头孢研磨成了粉状装在她的小包里,随时准备出手给他个猝不及防。像电影里的谋杀案一样,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。怪也要怪他马志强自己,谁让他这么可恶的。
北京的秋天,一大片金黄的银杏叶子映着蓝天白云。和钱小花关系最好的几个群众演员开始约饭局,他们说有可能要去六环外找地方居住,他们先去马泉营,看了住在奶子房的几个老乡。又一路沿着六号线地铁找一天房子。跑到运河湾和潞城一看,京东城市副中心马路宽阔,空气新鲜。也有人图便宜去了大七环的燕郊租房子,所以在走之前大家想聚一聚。钱小花接到小乔的电话说,你大爷的有那么伤感吗?她还骂骂咧咧地打趣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面,实在不行都搬到她通州的新房子这边来,她详细说找到耿庄桥下来,芙蓉东路的龙旺西里。钱小花自然没有去成,她还在大剧院要忙到深夜。
第二天早晨,元大都城垣遗址的小月河里漂着一具尸体。河水混浊很难被人发现。要不是公园里晨练的大爷们总喜欢在五六点钟聚在河边大唱《红梅赞》,谁也不会跑到河边去。他们的歌喉简直能赶上乐团的级别,吹拉弹唱,还有指挥。一年四季下来都成了元大都的一道风景线。还是他们及时地发现了河水里的尸体。刚开始有人说那是一条大鲇鱼。还有人说,什么眼神啊?那是一个泡烂了的西瓜在水中晃来晃去。等他们靠近仔细一看是一颗黑色的头颅,身子在水下沉着。警察赶来封锁了小月河,警戒线把西土城地铁口附近拉个遍。淹死人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蓟门桥一带。死者马志强,男,四十一岁,祖籍河北人,从大西北来北京。无正式工作,也无固定居所。
后来还是小乔把警察带到了北影厂仿青楼的一间影视工作室,据工作室的工作人员说,马志强也不是工作室的正式人员,他到处找公司给他电影投资。后来他认识了公司里的薇薇。他经常过来找她谈项目,他会把他拍过的地下电影海报私自贴满公司的墙。把公司的各个部门重新排列了桌椅,公司员工无奈地看着他,然后躲到门外抽烟。也有很多演员、群演、特约会莫名地找上公司来试镜。他在公司给自己找了一间最显眼的房间作为工作室。那个女管理制片人王紫薇,被他骂得狗血喷头。她哭都没用,她还得跟他道歉,不停地找有钱的煤老板,约饭局。王紫薇还没死之前,经常抱怨说,她欠他似的。每一顿饭都是她自掏腰包。当然,他从来都是去摆谱的,指手画脚。